罗振宇在《罗辑思维》节目中,曾多次以义和团为案例,进行过深入的剖析,他的视角并非简单的历史批判,而是将其作为一个文化现象和思维模型,来反思我们民族在面对现代化冲击时的心理和行为模式。

他对义和团的解读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核心观点:
核心观点一:义和团是一场“失败者的反抗”,是传统文明对现代文明的“非对称战争”
罗振宇认为,理解义和团的关键,首先要把它放在一个宏大的历史坐标系里:19世纪末,一个古老的、以农耕文明为基础的帝国,突然被一个全新的、以工业文明为基础的西方世界猛烈冲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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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失败者”的视角:在当时的清朝,无论是洋务派(“中学为体,西学为用”)还是维新派,都代表了精英阶层试图理解、学习甚至拥抱现代化的努力,而义和团,则代表了那些在现代化进程中被抛下、被边缘化、被剥夺了生存空间的底层民众,他们不是改革的参与者,而是改革的代价承受者,他们的生活因为洋货、洋教、铁路等现代事物而受到巨大冲击,他们的愤怒和恐惧是真实而具体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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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非对称战争”:这场冲突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,一方拥有坚船利炮、现代科学、国家组织和国际法;另一方则只有“刀枪不入”的信念、传统的符咒和民间组织,罗振宇强调,义和团的“刀枪不入”并非简单的愚昧,而是他们在信息不对称和认知极限下,所能拿出的唯一“武器”,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武装,是他们面对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时,所能组织的最后抵抗。
核心观点二:“扶清灭洋”口号的深层逻辑——民族主义与皇权主义的畸形结合
罗振宇对义和团的口号“扶清灭洋”进行了深入的解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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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扶清”:这里的“清”,并非指抽象的“中国”或“中华民族”,而是指具体的、以慈禧太后为核心的清王朝皇权,对于底层民众来说,“国家”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,他们能感知到的、最高的权威就是皇帝和朝廷,他们的反抗需要借助这个他们唯一熟悉的权威符号来获得合法性,这是一种皇权主义的本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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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灭洋”:这是他们反抗的直接对象,但“洋”同样是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集合体,从传教士到工程师,从商品到军队,一切与“现代”相关的事物都被他们视为“洋”的一部分。“灭洋”实际上是一场对整个现代文明的排斥和毁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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畸形结合:罗振宇指出,这种将“皇权”和“民族主义”捆绑在一起的模式,是一种极其危险和脆弱的畸形结合,它利用了民众朴素的爱国情绪,将其引向了对内(杀教民、毁铁路)的破坏,而非对外(真正地学习西方、建立现代国家)的建设,当皇权发现这股力量失控时,又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弃,甚至反过来剿灭,就像后来慈禧对义和团的“背刺”一样。
核心观点三:义和团是“认知能力”的悲剧,而非简单的“道德”问题
这是罗振宇解读中最具启发性的一点,他认为,将义和团仅仅归结为“愚昧”、“野蛮”或“排外”,是一种廉价的道德批判,无助于我们理解历史的深层逻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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认知的极限:问题的关键在于,当时的中国人(尤其是底层民众)没有认知框架去理解“西方”,他们无法用科学、哲学、社会学等现代工具去分析“为什么洋人的枪炮这么厉害?”,他们的世界观是传统的、基于神话和巫术的,当面对无法理解的威胁时,他们只能用自己仅有的认知工具去解释和应对——“神仙附体”、“刀枪不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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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降维打击”:西方的工业文明和科学体系,对当时的中国传统社会来说,是一场“认知上的降维打击”,就像一个原始部落的人无法理解互联网一样,义和团也无法理解电磁学、化学和现代军事学,他们的悲剧在于,他们用旧世界的逻辑去对抗一个新世界,结果必然是惨败。
核心观点四:义和团是我们的“文化基因”,是必须时刻警惕的“思维陷阱”
罗振宇最终将义和团现象提炼为一个文化基因和思维模型,用以警示现代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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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都是潜在的义和团员”:他认为,义和团所体现的思维模式——面对无法理解的强大外部力量时,不是去学习和理解它,而是退回到自己熟悉的、封闭的文化符号中,用一种虚幻的“精神胜利法”来寻求安慰,并最终走向极端的排斥和破坏——这种基因至今仍然存在于我们的文化潜意识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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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案例:他举例说,当面对全球化、互联网、人工智能等新事物时,我们是否也曾有过类似的冲动?抵制某个国家的所有商品、将所有问题都归咎于“境外势力”、或者相信某种简单的“口号”或“理论”就能解决所有复杂问题,这些都是义和团思维的现代变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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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思的核心:罗振宇通过义和团故事,最终想传递的核心信息是:真正的强大,不是去消灭对手,而是去理解对手,甚至学习对手,最终超越对手。 一个文明和个人的成长,关键在于保持开放的心态,勇于承认自己的无知,并愿意去学习和拥抱那些自己暂时不理解的新事物。
罗振宇对义和团的解读,跳出了传统历史叙事中“爱国”与“卖国”、“进步”与“反动”的二元对立,他将义和团视为:
- 一个历史悲剧:是传统文明在现代化浪潮中崩溃时,底层民众的绝望反抗。
- 一个认知案例:揭示了在面对信息不对称和认知极限时,人类会产生的非理性反应。
- 一个文化警钟:提醒我们时刻警惕那种“退回舒适区、排斥异己、用虚幻的自信掩盖真实的落后”的思维模式。
这种解读方式,充满了“罗辑思维”的特色:从一个具体的历史事件切入,提炼出具有普遍性的思维模型,最终服务于对当下个人和社会的反思与启发。 它不是要为义和团的暴行辩护,而是要我们更深刻地理解那段历史,并从中汲取教训,避免重蹈覆辙。
